。窗

[周黄]一番相送

周泽楷×黄少天

首章:一场相识

二章:一度相欠

三章:一面相逢

BGM)Kodaline - High Hopes




                              一番相送




❃❃❃

阳光。

 

黄少天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花坛里孤零零种着一株樱树,横生的枝桠斜刺出去划破灰白的天空,枝干上一簇新生的花苞,浅白淡粉。

“你刚刚都听见了?”

周泽楷坐在他身边,一臂的距离,就像两个只是恰好在相同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恰好坐在一起嗮太阳的陌生人,“嗯。”

“不好意思啊,又把你拖下水。因为我妈只知道你而已。过了这阵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嗯。”周泽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期望黄少天听不见。

黄少天果然没有听见,他突然笑出来,问他,“你怎么还是话这么少,有人能忍得了吗?”

“你呀。”

“除了我呢?”

周泽楷摇摇头,“不知道,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文州最近倒是抱怨我话越来越多了,好像除了你,再没有别的人说过我话多可爱之类的。”

“嗯。”

 

有风,花瓣簌簌的落。

 

黄少天张了张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靠着椅背往上看,头顶垂下一枝柳条,薄的叶片,硬的枝节,言辞转来转去,卡住滚动的喉头才能顺利的冒出来,他说,“我只是还想见见你。”

“我也……”周泽楷没说出口。

也什么呢?也想见你?也在想你?也还爱你?没忘记你?

其实周泽楷自己不也清楚那个‘也’后面跟着的是什么,有些东西梗着,被复杂的情绪搅和成稀泥般的一团,想说的话没法从里面干干净净的拎出来,声带如同卡住的旧式磁带,徒劳的震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无力地住了口。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黄少天说,“就是……濒死时候眼前的幻象你知道吗?白茫茫刺眼的一片,我一开始以为是天国的景象,后来发现那只不过是车前灯,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他伸直手臂,五指张开在眼前粗略的一划,“这么大一片,全是你。”

周泽楷终于抬起头,看着黄少天的手指,阳光下那只手在发亮,白的皮红的血粉的肉,几乎透明。

“不是说吗,精神和肉体的时间速度是不同步的,那一瞬间可能我的精神也脱离肉体有了意识吧,总觉得过了好久,前面几十年都回忆完了,直到撞上护栏,我才想起来我只是被撞飞了而已。”黄少天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瞒你说,我那时候在想,二十八岁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也在想。”

“什么?”

“二十八岁的你。”

“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周泽楷转过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他的脸,他的目光从黄少天的额发滑到下巴,一点一点略过浅茶色的眼珠、通红的鼻头、薄而微翘的嘴唇,他闭上眼睛,把这张脸和脑海里的印象重叠在一起,最后说道,“和现在一样。”

黄少天“嗯”了一声,没有笑。

 

“那你呢?”

“什么?”

“你想象的我。”

“我不知道,”黄少天顿住了,“我想不出来。”

 

天空灰沉,白鸽飞起鸣叫。

 

为什么会分手?

“你妈妈来找过我,就你来广州的第一年,”黄少天特别平静的说,“怎么说呢,她真是个漂亮的人啊,还特别和善,不像我妈似的,老是吵吵闹闹的烦人。”

周泽楷没接话,听着他说。

“我爸用藤条抽我,我妈哭着喊着骂我我都挺住了,可是你妈坐在我对面掉了滴眼泪,我就受不了了。”

黄少天把完好的右手垫在脑后,“那会我突然想,我这样到底对不对,拽着你一起往这条路上走。我们俩跟老师爸妈反抗了这么久,可是得到了什么呢,最后好像变成了,拧着一股劲,要给他们看、要证明他们是错的,才坚持在一起。我都快忘了第一次跟你接吻什么感觉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可是感觉越来越不对,我忍不住一遍一遍的想,到底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

“是不是特别可笑?”黄少天真的笑了出来,“可是我啊,那段时间好像是情绪和理智都慢了半拍,直到你走了,直到你走了很久以后,有一天我坐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才突然想,我们为什么要分手?我明明还,我明明……”

那么喜欢你。

 

不甘心啊,喜欢啊,是啊,我也是啊。

可是太晚了,都太晚了。

 

花开得正盛。

像一只粉色的蝴蝶。

死在缀满花瓣的春天枝头。

 

周泽楷突然出声,“我妈走了。”

黄少天愣住,“抱歉。”

“跟你分手第二年,春天,晚上突然走的,”周泽楷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指尖,“她刚换了肾,排异严重,每天都很疼,有一天她好像感觉到什么了,睡前拉着我说,对不起,说了很多遍,我也是那时候刚知道,她去找过你。

“后来我想找你,但你已经走的很远了。”

 

风停了。

有只翠色的鸟落在脚边。

 

“你这些年怎么样?”黄少天问。

“学习、工作,很无聊。”

“没有再恋爱吗?按理说以你这张脸,会有很多人前仆后继来追你吧。”

“没感觉。你呢?”

“我倒是……前几年背着我妈偷偷交过一个男朋友。”

“什么样的?”

“呃……”黄少天想了想,“爬山的时候认识的,比我大两岁,北方人,挺稳重的我觉得,不过文州说我俩可能相性不合,谈了半年多吧,后来他出国去了北欧的分公司,就分手了。”

“还会想他吗?”

“不大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蛮开心的,但是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也感觉不到什么激情,后来我就想,我是不是老了啊,生活过得像一潭死水,还是说每个人年龄大了之后都会这样。”

“那我呢?”

有没有想过我。

“有啊。毕业那天特别想你,想着你要是没有走,我们就可以一起参加毕业典礼,找工作,同居,把过来起哄的都灌醉,我也醉了的话就耍酒疯抱着你闹,然后被顶着宿醉之后的疼到要炸掉的脑袋收拾屋子。当时还差点没忍住想给你打电话。”

“为什么没有打?”

“觉得很没意思啊。清醒一点之后想想,你走的好远,回头也看不到了。”

 

远吗?

上海到广州。

柳树到樱花树。

一颗心到另一颗心。

太远了。

 

“好吧,”周泽楷承认了,“我交过女朋友。”

“那个啊,我知道。”

周泽楷低着头,看见黄少天病号服上的条纹,“她很漂亮,我吻她,很甜,很软,”他抬起头,“就像以前吻你。”

黄少天噗嗤一声笑出来,问他,“那你们做爱了吗?”

周泽楷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生日,在她家,她脱了衣服吻我,但我没反应。”

“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太冷漠啊。”

“大概吧。”

“然后呢?”

“她哭了一场,分手了。”

“之后呢,还遇见过别的漂亮女孩吗?”

“很多,但是没有感觉。”

“说得好像性冷淡一样。”

 

云遮住了太阳。

 

“长高了啊。”

“两公分!怎么,这都能看出来?”

“能啊。”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倒是没怎么长,不过本来就很高,不长也够用了,当然要是能分我几厘米就更好了。”

“想太多,”周泽楷嘲他,“还在喝牛奶吗?”

“没有没有,被公司的前辈吐槽说太幼稚,毕业就戒了。”

“秋葵呢?”

“住嘴!别跟我提那恶心玩意儿!说起来怎么老是在说我,你呢?还是讨厌巧克力?”

周泽楷摇摇头,“黑巧克力还好。”

“哇哦,”黄少天瞪大眼睛,“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接受巧克力的一天,简直是人类十大奇迹。”

“太夸张了。”周泽楷反驳。

黄少天抿着嘴,一下子又撇下嘴角做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道,“不错不错,嘴炮能力也提升了。”

周泽楷想了想,“你倒是不一样了。”

以前那么坦诚,像个一眼能看透的玻璃瓶子,阳光射进去就能加倍反弹回来。

像现在这样,藏着心事,脸上还一丝不漏,叫人看不清。

“人总是会变的嘛。”

变成一滩浑浊的水,不让光照进来,也不让光跑出去。

“是啊。”

每个人都在被时间推挤着往前走。

“不过你说说,我哪里不一样了?”

变了多少,用什么标准衡量。

“语气……吧?”

和我说话的语气,和你母亲说话的语气。

不一样的有很多,可我只能说出这么浅显的地方。

假如说得更多,我可能会忍不住……

“说的也是,”黄少天极轻极快的眨了下眼睛,声音淡淡的,眼里像装了水。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跟我妈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要是放在十年前,早就吵起来了吧,然后把我爸招来,他一顿揍我一通反抗,你摔桌来我砸窗,离家出走几回合再被抓回去竹笋炒肉,多精彩,八十集大型家庭伦理剧,啪啪啪。”

“不疼吗?”周泽楷偏头看着他。

“疼啊,所以这不是学聪明了吗。”

“伤口呢?”

“都结痂然后脱落了,前男友说有点丑,又做了个祛疤手术。”

 

花,风,还有水。

喷泉,水花洒落,晶莹的光。

 

周泽楷问道,“我呢?”

黄少天转过去上上下下看了周泽楷一遍,笑道,“你也挺不一样。”

“是吗?”

“连穿衣风格都变了,以前的你怎么可能会穿风衣这种麻烦的东西。”

“帅啊。”周泽楷一脸无辜。

表情生动形象,大概用光了周泽楷积攒多年的演技,看到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就伏下身大笑起来。

“你这人……”他说了半截感叹,后面的不知是被笑咽了回去,还是本就没有下文。总之是胸腔震动,呼吸急促,这么做的人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笑得整个人都埋在膝盖上,身体里涨满的情绪从嘴巴和眼睛往外流,变成声音和泪水。周泽楷给他顺气,贴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拍,隔着薄薄的棉质布料,手掌落下,他的掌纹就印在黄少天的椎骨上,抬起,再揭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有趣,不知道黄少天为什么可以笑的这么夸张,也许他是知道的,这种时候除了拙劣的表演已经没有别的方式可以选择了,如果不这样,不像这样扯着心肺肝胃大叫大笑出来,下一秒他们就会被那些东西淹没的。

他想,他应该也要附和一下,至少咧开嘴露出点笑意,可是他笑不出来啊,这么难过的事,为什么要笑呢,怎么能笑呢,明明他只想掉眼泪而已。

他的不配合让黄少天的大笑成了一场滑稽戏,好一会之后黄少天终于涨红着脸抬起头来,眼眶里是盈润的水汽,那些水滴汇在一处,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去,越过山脊和低谷,越过空白的断层地带,落在地面上。

没有声音。

断层之后是真空。

水滴融进泥土里,传不过来。

黄少天看着他,笑容还残存在眼角,可是眼神已经像要死掉。

他说,“你怎么……”

你怎么还是这样。

 

细柳。

 

配合我一下不好吗?

不要这么一直没有眼力劲,会被嫌弃的啊。

想说的过期太久,能说的没有意义,不如大笑吧,笑只要牵动6块肌肉,但哭要牵动14块肌肉。

哭一场消耗的能量能用来笑两倍的时间。

多轻松。

 

梧桐。

 

不要让我……

不要让我一个人……

……像个傻瓜。

 

红樱草。

 

周泽楷换了个姿势,学着黄少天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你一直在这里?”

“没办法,城市越住越腻,可是也不知道能到哪里去。你不也是?一直都在上海。”

“我来过广州。”

“哎?什么时候。”

“大四,在这边实习三个月。”

“那就是五年前?三个月啊,可是我完全……”

没有见过你。

“在白云区,石井那边。”

“那怪不得,我一直都在番禹没有挪窝,番禹和白云离得还是蛮远的,而且你实习肯定很忙,见不到也很正常。”黄少天歪了歪头,“在这边有没有玩一玩?”

“去了白云山、美术馆、宝墨园。”

“品味不错嘛,这几个地方都蛮有名的。”

“嗯,还有大教堂。”

“……”

周泽楷轻声说,“很美啊,当时特别想跟你一起看。”

“啊,真对不起,明明以前说好带你去玩的,结果那半年多都只顾着吵架了。”

“没关系,一个人去看……”

 

一个人也很好。

 

我啊,笑不出来啊。

因为,太久了,和你分别太久了。

已经忘了你是什么样子,忘了喜欢你的我是什么样子,忘了喜欢本身是什么样子。

哪怕这时候你就在我面前,哪怕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碰到你。

可是啊。

我们都离交点太远了,回不去了。

我只能往前走。

一直、一直、往前走。

 

“都九年了。”周泽楷说。

“是啊,”黄少天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好快,分别的时候才十九,现在都是二十八的大叔了。”

“没有,你还年轻。”

“说起来我当时,一直觉得你还会回来,说不定明天,说不定明天的明天,我只要需要孤单一会,等一会,打开门,你就又站在那了,毕竟以前不管怎么吵架都没有超过两个明天。”

结果这一次是三千两百八十七个明天。

“对不起。”

应该要说再见的。

“不,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应该要叫住你的。

周泽楷笑了一下。

黄少天也跟着笑起来,“好无聊啊我们,争着说什么对不起,要说的话也应该是……”

 

和雨水。

 

‘从前相爱,渐变相处,然后缩手,然后变生疏。’

有什么声音从两人之间响起,周泽楷手忙脚乱的从衬衫口袋里找出手机准备挂断来电,但这时,他听见黄少天小声的,跟着哼了起来。

“从前不只你懂得说一声你好,但等不到一个再见会重遇过。”

 

“接吧。”黄少天哼完一句,看着他。

 

周泽楷挂断电话,说了一声,“抱歉。”

“没事啦,”黄少天笑着挥了挥手,“不过你真是喜欢这首歌啊,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换手机铃声,太专情了吧。”

“你不也是?”

“这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觉得《High Hopes》很好听啊。When it all comes to an end,But the world keeps spinning~”他小声的哼了一句。

周泽楷看着他,“嗯,确实好听。”

黄少天有点不好意思的转开目光,“刚刚那个电话是叫你回去吗?”

“你听到了?”

“你们讲话声音那么大,想听不到也难啊。忙的话就早点回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工作比较重要。”

周泽楷顿了一下,“对不起。”

黄少天笑了,“这个时候,你确定你还要跟我道歉吗?”

周泽楷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黄少天脸上,好一会之后又猛然抬起来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突然想起有一句话想问。

他叫出声,叫他的名字,“黄少天……”

但是黄少天打断了他,“见到你真开心,上次分别太匆忙了,事情一团糟,都没能好好跟你道别,”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声叹息,树叶落在上面都要颤抖,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微微笑起来。

“再见吧,周泽楷。”

没有必要问了。

有些东西是一旦放开手就再也找不回来的的,比如流水,比如时间,比如感情,和过去的人,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抓不住。

遮住太阳的云飘远了,暖色的阳光洒下来,落在两个人的脸上。

“嗯,”周泽楷看向他的眼睛,“再见。”

 

我爱你,对不起,你好,再见。

那么多那么多话都说过了,可是离开之前还有一句,最后一句想要告诉他的。

 

“我很难过,”周泽楷说,“我以为你要死了。”

黄少天笑了一下,“我也是,我要失去你了。”

 

周泽楷的手机又响起来。

‘然后某某 临别海关挥手

一场相识一番相送

但往后没碰头从不通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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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鞠躬

文末的歌是李克勤 - 爱不释手,首章末章的标题出自歌词,二三是我自己加的,算是懂了什么叫画蛇添足(笑

这篇文是两年前写的了,现在来看俗气又矫情,但毕竟也是曾经的心血呢,觉得还行的朋友可以给我留个评论,不喜欢的也请不要骂我~我会哭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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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也爱您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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