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杜明×唐柔

手动补充少女心第三弹

第一弹：[肖戴]骤雨忽至

第二弹：[黄沐]又见初雪

BGM）理查德.克莱德曼 - 爱的协奏曲

                              凛风过境

 

ღ ღ ღ

街头的凉风、甜腻的冰棍、少女的白色短裙，这三样约莫是每个少年喜欢夏天的三个要素，青春期躁动时他们会借着前两样的凉意掩盖对第三种的暧昧心思，或者不去隐藏，大大方方的伸出手，邀请白裙子的女孩和他们一起分享凉风和冰棍。

每个少年都有一段关于夏天的绮梦，而对杜明来说，他的夏天，就是那间琴房，和琴房里不知疲倦练习着的唐柔。

 

 

满墙络石包围的房间里，寂寥无人，短发女孩孤零零的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从杜明的角度能看见她漂亮的眼睛紧紧闭起，像是在沉思什么，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伸出手臂，平放在钢琴上方，然后，落下。

琴声响起。

杜明靠在窗边看着她。

一条藏在藤蔓下的小路将这里与热火朝天的篮球场完全隔开，一边是少年们恣意挥洒的青春，一边是仅属于杜明一个人的怯懦喜欢。

窗户大开，细碎的琴声合着悠扬的夏风一起飘出来，掩盖了远远传来的尘世喧嚣。

那样轻柔的曲调，如情人在耳边的蜜语，杜明渐渐在琴声里闭起了眼睛，他是此地唯一的听众，尽可以在心里假装那是谈给他一人听的，漂亮的女孩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只给他弹一首《爱的协奏曲》。

然而下一刻，琴声突然激昂起来，杜明被从幻想中惊醒，飞快的睁开眼睛。

乐曲行云流水般淌出，女孩的细白长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纤瘦的手臂紧绷，明明是诉说甜蜜爱意的曲子，她脆弱的手指落下却仿似带着万钧之力，因此那些婉婉的音符也被浇灌了力量砸进听者的耳膜。

女孩的黑发被风撩起，不服贴的蹭过眼睫，她却浑不在意，只一心扑在曲子里，杜明知道弹每一曲时她都是用尽全身心在倾诉，这时候哪怕有人站在她身后她都不会发觉。

这些景象杜明太熟悉了，这支曲子他看着她练习了很多遍，但每次都会以越来越紧凑急促的快弹收尾，杜明不太懂钢琴曲，他只听唐柔和她的家庭教师弹过，但他也知道，唐柔弹的是一首很好听的曲子，但它不是爱意绵绵的《爱的协奏曲》。

她又失败了。

临近终了，唐柔的嘴唇愈发抿紧，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越来越快的飞舞，就像是夏季花田里的一只白蝴蝶，停在一朵白色的花上，它细嫩的步行足漆黑如墨，蝴蝶急速展翅，带来残酷的疾风骤雨，乐曲声因此激烈颤动起来。

葱白十指重重拍在琴键上，花瓣摇坠发出最后一声颤响。

琴声骤停。

空旷的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唐柔的喘气声。

 

 

“我不喜欢这首曲子。”她这么说。

一直站在钢琴架后的男人走出来，在玻璃器皿里摁灭烟头，问她，“为什么不喜欢？”

唐柔想了想，秀眉蹙起，固执的说，“就是不喜欢。”

“下个月要表演。”

“那我不弹这首。”她随手翻了翻琴谱，苍白纸页哗啦啦的响，最后在某一处停下，“我可以弹肖邦的《冬风》。”

“驳回，”男人轻描淡写的拒绝她，撕开一根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包装纸被揉进掌心。

“为什么？”

“你不是不会，你只是表达不出那种感情，你当然可以用炫丽的技法掩盖情感的不足，随便你，要换曲子就换呗，反正学个十几年钢琴出来还是不懂巴赫要表达的感情也无所谓。”

唐柔沉默，最后赌气一般的说，“弹就弹！”

“随便你，”男人捋了一把她的短发，“练习适度，别太勤奋，要是你不想手指全废了的话。”

他摸摸口袋，翻出另一根棒棒糖，放在琴键上，最后拍拍她的肩，走了。

 

 

男人推门出来的一刻，杜明下意识立正站直，叫了一声，“叶老师好。”

“呵呵挺乖啊，”男人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回去路上小心点，要起风了。”

杜明还在思考要说什么，男人已经摆摆手走了。

杜明站在门边往里看，唐柔还坐在琴凳上一动不动，他不敢出声叫她，只能这么默默的等着，好一会，安静如雕塑的女孩动了，她拎起脚边的帆布包背在肩上，离开之前她看着琴键上的紫色包装的棒棒糖，沉思了一会，还是把它拿了起来。

门边的男孩站在昏黄的夕阳里，浓烈的金黄与近处长廊上缠满的紫罗兰茎根的深绿混在一起，他被笼罩在夏天最鲜艳的两种颜色里，平凡的难以辨认。

“走吧，”她轻声开口，对等了不知多久的杜明说道。

杜明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低头注视她被风吹起的棉布裙摆。

走出没两步，唐柔又突然停下了，跟在她身后的人也不明所以的停步。

她转身，把从家庭教师那里收到的棒棒糖递给他，“我不吃蓝莓味，”她说，声调平平，毫无起伏。

“嗯，”杜明应了一声，接过来揣进上衣口袋里。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间书店，一间甜品店和一间花店，门前都聚集了不少贪玩不想回家的中学生，女孩的校服裙都改的很短，打闹时会露出白嫩的大腿，长裙垂到小腿的唐柔面色不改从她们之间经过，像一朵白色的樱花经过粉红樱花盛开的春天，杜明局促的紧紧跟着她，女孩们相互推搡时后背撞上他的手臂，她们转过头来吐舌头扮鬼脸，杜明不敢斜视，只能牢牢的盯着那唯一一朵洁白的花束。

杜明没办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唐柔身侧的手指上移开，安静垂着时它们纤细的过分，脆弱的好像用力一点就能折断，但当唐柔将它们放在琴键上时，苍白的指骨更像是她手里一柄锋利的长矛，那些冷酷的琴键就是她面前的敌人，她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击倒，然后手执战矛站在尸山血骨上巡视自己的领土。

她是战无不胜的女将军，而杜明就是她剑锋下的第一个俘虏。

此刻它们轻轻地合拢又分开，杜明知道唐柔是在缓解练习带来的疲劳，如果可以唐柔一定愿意每天花二十个小时在练习上，她对自己要求甚高，完全掌握的曲子还要一遍遍练习，何况是无论弹过多少次都找不到感觉的《爱的协奏曲》。

还有一周就要表演了，杜明默默的数着日子。

“你觉得我弹的怎么样，”在红绿灯前停下时，唐柔突然开口。

“嗯？”杜明没想到她会主动挑起话题，紧张的抓了抓裤口，“很好听啊。”

他说的是真话。

唐柔却不太满意，微微侧过脸来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杜明只好挠挠头，屏足了气，用不确定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是啊，”唐柔叹了口气，这一瞬间她看起来才和那些粉红的女孩们没什么两样，“叶修说我没有感情，他说我要是喜欢上一个人就知道要怎么弹了。”

喜欢。

杜明心头一颤，赶紧垂下眼睛掩盖自己的情绪，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肩头的书包背带上，好一会才闷闷的出声问她，“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唐柔停顿了，脸上少见的浮现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杜明不自觉握紧了手掌。

唐柔再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正好绿灯亮起，她停下话题，率先踏上人行道。

 

 

后面半程走的有点慢，两个人回去的方向远离市区，越走就越荒凉，中学生们聚集的小吃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类中学生们聚集的游戏厅黑网吧一条街。

沿街的招牌被风刮的呼啦啦的响，唐柔的裙子和短发也不甘心的飘起来，又被一次次压下去。

“风好大。”又一次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后，唐柔感慨了一句。

“嗯，”杜明想了想，告诉她，“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六到七级大风。”

“哎？”唐柔有点惊讶，“你还会看天气吗？”

“手机上会有短信。”

“哦，”唐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又说，“我是不看的。”

话题又一次停下，杜明努力思索了一会要用接什么能把话题继续下去，还没等他开口，一阵狂风吹过来，唐柔的短发被整个拍在脸上，有点疼，她没防备，往后踉跄了一下，被杜明抓住手臂。

她稳住身形，杜明就立刻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臂，男孩子涨红了脸想解释，眼神四处乱瞟，一转脸就看见几个男生结伴从对面的游戏厅里走出来，靠在路灯杆上抽烟。

杜明认得他们，高他们一届的几个小混混，翘课，纹身，打架，学校处分单上的常客，爱好挑事和在校门口堵人，他一下子紧张起来，顾不上冒失，拉住还在状态外的唐柔就脚步匆匆的要往前走，一边祈祷着能不引人注目的走过去不被对方看到。

这几条街区本应摩肩擦踵的挤满了放课后的学生，从撸串的高中生到打地鼠的小学生，但在这个七级大风的傍晚，还路上游荡的除了一早就窝进游戏厅的，就只有练琴太久晚归的唐柔和陪着她的杜明了。

“哟，这不是唐女神么～”其中一个发现了他们，轻佻的吹了声口哨，其他人也转过头来，杜明被四道不善的目光一下钉在原地。

小混混们顶着烈风穿越街道，靠近时散开了点刚刚好把两人围在中间。

杜明止不住的开始害怕，在心里默默评估着一个战斗力为五的宅鹅要怎么突破四个一看就经常打架的小混混的包围圈，关键是把唐柔带出去。

答案是不可能。

这时候他竟然没有一点要丢下唐柔自己跑路的想法，哪怕他知道对方眼里根本没有他，只要他松开手，站到一边划清界限，他们不会伤害他。

但是要杜明扔下唐柔，扔下他喜欢的女孩，同样是不可能。

他用力的抓紧了唐柔的手腕，大步往街道一侧跑去。

凛风呼啸而过。

 

 

大概每个少年心里都有过一个落跑甜心的梦，掺着为了命定的女孩硬杠全世界的意气风发，追在他们身后的可以是僵尸军团、作恶多端的残忍吸血鬼，或者志在毁灭人类的外星怪兽，超级英雄在它们面前节节败退，这时候男主角站出来，怀念一下和女主角没能说出口的表白，然后从怀里掏出枪或别的什么看起来酷炫吊炸天的武器，对准张牙舞爪的反派们的致命处，摆个帅气的pose，一击杀敌，然后整个世界都会为他尖叫，他喜欢的女孩也会扑上来亲吻他的脸，感动的说太好了你是我的英雄。

可现在追在他们身后的不是人类公敌，只是几个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坏孩子，杜明也不是什么怀中抱妹杀徒手拆高达的热血漫画或者好莱坞大片男主，他只是个体育课长跑压线过的初中生，爱打游戏，暗恋一个叫唐柔的漂亮女孩。

他要跑不动了，宅男的体力值是征服世界类游戏里的硬伤，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只有握着唐柔的手仍在用力。

他感受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为了获得足够的氧气不得不张开嘴巴大口吸气，像条濒死的鱼，脚步挪动也像在刀刃上跳舞的人鱼公主，因疲累和疼痛越来越慢。

这时，杜明突然感觉到，唐柔回握了他的手。

他恋慕的、肖想过无数次的、漂亮的、指节分明的、唐柔的手，插进他的指缝里，用力扣紧了他的手指。

狂风鼓噪，穿透男孩的耳膜，穿过他们相扣的指缝，穿过漂亮女孩的白裙子亲吻她裸露的肌肤，在猎猎风声之外，男孩听见自己如战鼓般擂动的心跳声，以及女孩的呼吸声。

 

 

“风好大，”唐柔说，她散乱的头发和声音一起在暴风里飘摇，为了能把声音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她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杜明点点头，同样大声的附和她，“是啊，感觉都不像七级了，真希望明天可以放假。”

他们靠在庄严的铁艺大门前喘气，一栏之隔，外面是在烈风中挣扎摇曳的广告牌和刚刚拉着手跑过的长路，掌心的热度、互相依靠的姿态，里面是堂皇的住宅，和即将到来的再见。

杜明攥紧了肩上的书包带，想要和风里用手指梳理头发的女孩子再说点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大声问她，“要是明天不上课的话你准备做什么？”

女孩子松开手指，看着他的眼睛，一点没觉得他问的是个显而易见的白痴问题，“练琴啊。”

杜明又说了一句，“不过明天应该不会放假吧。”

女孩子抿着嘴唇，神情淡淡的，“上学也还是要练琴啊。”

“哎，好辛苦啊。”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对面街道一根路灯杆摇摇晃晃，最后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杜明被吓了一跳，拉着唐柔就要往后躲。

唐柔没动，挣开了他的手臂，笑，“离这么远呢，砸不到的。”

杜明尴尬的挠了挠头。

唐柔往门里看了看，满庭风信子曳曳生姿，黑西装的管家正迎风跑来，她又转过来看着杜明，“我家里人来了。”

“嗯——”

唐柔想了想，从书包侧兜里翻出又一个蓝莓味棒棒糖，“刚刚那个是叶修给的，这个是我给的。”

“那个，”杜明接过来，在掌心握紧，又怯怯的叫她，“明天见啊。”

他看起来紧张又羞涩，唐柔低下头微笑，回答他，“明天见。”

穿过前院种的白色风信子时，唐柔听见花瓣在风中的低语，它们摇曳的枝叶和她自己飘扬的裙角勾缠着，和她踩过青石台阶的脚步声一起，簌簌的风放缓了步伐拉着她的手臂跟随她走过一段路。在她跨进前厅大门的一瞬间，飔飔风声被尽数挡在玻璃门外，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听见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她自己无法平复的心跳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她。

就如凛风过境。

 

 

唐柔坐在钢琴前，安安静静弹完一曲《爱的协奏曲》，没有错乱的节奏，没有烦躁的心跳，没有失控的表述，她看着曲谱一行一行往下走，她的手指从黑键挪到白键，从第一个音符，到她始终完成不了的转折，以一种她自己完全意想不到，却又毫不意外的方式进行了下去。

她镇定地按下最后一个音节，然后收回双手。

靠在窗边的叶修把烟头塞进嘴里，啪啪啪的鼓掌。

“跟昨天完全不一样啊，”男人打趣道，“怎么，回来路上跟小明同学发生了什么？”

唐柔不回答他。

叶修也懒得多问，“算你过关了，再练练直接上台吧，还有啊，”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以为哥没听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不过把巴赫的改成你唐柔风格的，那小子能不能听懂还是个问题哟。”

“不关你事，”唐柔撇过脸，就像一开始说不喜欢这支曲子时一样固执。

“怎么样，现在喜欢这支曲子了吗？”

“还是不喜欢，”唐柔摇摇头，“给你弹的时候尤其不喜欢。”

“随便你，”叶修也给了她一个万能答案，他把嘴里的棒棒糖喀蹦喀蹦咬碎，塑料棍掏出来随手扔在垃圾桶里，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紫色包装的放在琴键上。

唐柔盯着那颗糖看了一会，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不喜欢蓝莓味吧。”

“嗯？”叶修回头，“知道啊，本来也不是给你的。”

 

 

疾风转为九级烈风，中小学都放了假，唐柔站在自家的琴房里，听见瑟瑟风声摩擦玻璃移门，她看着曳动的树景，知道狂风正在侵袭这座城市，而她的心跳却缓慢平和的，像清凉的晚风。

钢琴安静的立在琴房一角，52个白键，36个黑键，一语不发的等待着她。

唐柔在琴凳上坐下，平平地伸出手臂，悬停在琴键上空，她大睁着眼睛，盯着摊开的琴谱。G调、F调，升调、降调，有一瞬间她一点也不认得它们。陌生的音符滑出纸页亲吻她的眼珠，但是这个时刻它们完全没有办法像以往一样占据她的视野。

她忘了琴谱，她不想弹奏，她只想说话。

有一句，想了很久的，含在喉头的，直到凛风来袭才骤然被吹进心里让她自己看到的，那么一句话。

唐柔收回手臂，拨出电话。

听筒里男孩子含糊的一声‘喂？’混在狂啸的风声里。

唐柔没有回答，她把手机放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那些苦练过整个夏天的音符挤挤攘攘的涌进脑子里，等着她的演奏，它们加在一起是她想说的，却不知道从何开口的一句话，此刻它们乖巧的坐在一起，是一种只有某个人才能懂得的，情绪的语言。

手指落下，琴键奏响，乐曲轰然。

不知所措的男孩子在钢琴声响起的一瞬间就静了下来，他将手机紧紧地捂在耳边，隔着充斥整座城市的狂风，他听见那首听过无数遍的曲子，和曲子里新鲜的、那个女孩将要告诉他的一切。

是啊，就是这一句。

“这是弹给你的。”

 

 

窗外凛风过境。

END.